仲春季节，飞临四川成都双流机场，从飞机舷窗四下眺望，只见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从宜宾、自贡、威远往川西平原延伸。蓝教员深吸一口气儿，好似清香扑鼻。

吃过晚饭，机组三人相约到双流棠湖公园散步。

“1996年～2003年，我在西南航空飞了7年波音737和波音757两种飞机，每次飞双流机场都要从付家场或者五凤溪进港。在3600米高度从五凤溪直飞双流机场02号跑道长四边，高度高，下不来，第一次飞成都的机组肯定有心慌的，又是提前减速，又是放减速板……哈哈哈！实际上，飞机完全可以下得来”。蓝教员带着两名副驾驶，围着湖，聊得兴致很高。

“伸手要挣钱”

蓝教员飞了近40年，技术过硬、经验丰富、为人和蔼。副驾驶小王和小马很喜欢和蓝教员聊天，总想打听他的“飞行秘籍”。于是，蓝教员讲了一件事。

一次，蓝教员飞行回来，儿子和外甥女嬉皮笑脸地过来对蓝教员说：“伸手要钱！”

“什么？”蓝教员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“伸手要钱！”

“搞什么名堂？”

“爸爸，你不知道吧？事情是这样的。人们外出，经常忘记带东西。例如，双脚跨出大门，咣当一声，门锁了，一摸兜，坏了，忘了拿钥匙。出差坐飞机、住酒店，不得了啦，没带身份证。吃饭结账，搜了身上各个衣兜，居然就像赵本山小品《不差钱》里的丫蛋，将装钱的黄书包落炕上了。而现在，忘带手机，还不得要了命！”儿子解释着。

“你说得没有错。”蓝教员回答。

“所以，出门的时候，先别急着关门，郑重地念四个字‘伸、手、要、钱’！”外甥女跟了一句。

“解释一下，‘伸’就是身份证，‘手’就是手机，‘要’就是钥匙，‘钱’肯定就是钱包了。”儿子得意地说。

“哈哈哈，妙！”蓝教员乐了，说，“作为飞行员，我想是不是可以扩展为‘伸手要挣钱’？这个‘挣’就是飞行相关证件，如空勤登机证、身体合格证、驾驶执照，还有护照。尤其是空勤登机证，一换衣服，经常会落在前两天穿的衣服兜里。”

“爸爸说得对，‘伸手要挣钱’，太贴切了！”儿子高兴地说。

……

“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？”蓝教员问。

“我理解，可以将飞行中涉及安全的关键事项提炼出来，采用象征手法，用一个关键字来代替它，并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将其串起来，这样就不会忘了。”小王说。

“对的，也可以用数字法。例如，在驾驶舱初始准备时，要数空速管套等，如果忘了取下来，速度就乱了。为了防止遗忘，可以用‘512’来代替套子，5个小的、1个大的、2个中的。类似做法，在管理学中经常遇到，如解放军讲究‘三大纪律、八项注意’，民航局局长冯正霖提出抓‘三个底线’、抓‘三基’。所以，学习飞行，要善于动脑筋，用自己的话进行归纳总结。”蓝教员说。

“好记性不如烂笔头”

“飞行知识重要吗？”蓝教员问。

“当然，我记得您还给我们列了一个飞行员必读书目。”小马说。

“你说说看，都有哪些书？”

“《机组操作手册》《机组训练手册》《快速检查单》《最低设备清单》《公司运行手册》《公司安全管理手册》和《机组资源管理》，我记得是7本书，堆起来足足半米高。”

“是啊，我经常讲，吃透这7本书就做到了胸中有数，就获得了两道保护圈——第一个是性能圈，运行不出安全包线；第二个是规章圈，运行不撞规章底线，也不触碰诚信红线。在这两道保护圈的双重庇护下，保证飞行安全就不是神话了。”

“这些书得读几遍啊，教员？”小王疑惑地问。

“我认为，在放机长之前至少得读三五遍吧；放教员之前，还得读两三遍；当技术检查员之后，可侧重翻翻。当然，这些都是应该掌握的专业知识。我现在还想告诉大家的是，必须高度重视飞行见识！”

“飞行见识？”小王和小马异口同声地说。

“是的。有时候，飞行见识更加重要。因为飞行本身不论自动化如何先进，但归根到底仍然是一种技能。也就是说，实践性是其重要特点之一。许多实践经验、操作技能、运行特点，尤其是个人见解，常常停留在老飞行员的嘴上，口口相传。俗话说，三句话不离本行。和飞行员聊天，对方肯定会讲自己在飞行过程中遇到的事情，其中的实践价值就非常高。”蓝教员说。

“我们分部经理说过，他当新机长的时候，飞老款波音737飞机，座舱里全是传统的圆盘仪表，也没有地图显示。他的中队长是一名老飞行员，给他们说起过公司某架飞机曾出现模式控制面板（MCP）锁死的情况，以及他是如何处置的。更巧的是，没过几天，他带队执行南宁飞桂林的航班，空中距离不长，又是云上飞行，刚进入巡航，MCP就锁死了，什么指令都输入不了。他因为听了中队长介绍的情况，一点儿都没有惊慌，在副驾驶的配合下按传统导航飞行，一步步将飞机引导到了桂林。可见，和飞行员拉家常，说不定就能捞到些鲜活的小经验，而这些在手册里未必有记载。”小马说。

“所以，在飞行中要经常带着小本子或小卡片，随时记录交流中学到的小知识、小经验、小见解。处处留心皆学问。而这些学问，最好能够及时记录下来，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。现在，能够做笔记的工具也多，手机、平板电脑，可手写，也可录音或拍摄。当然，记录只是第一步，随后要分类整理、校正补缺，最好能做到系统化。所以，用电脑比较合适，可随时往里面增添内容。”蓝教员分享了自己的经验。

“现在，年轻飞行员喜欢利用微信建立技术群。对同一个问题，大家七嘴八舌，畅所欲言。将大家的观点归纳起来，就比较全面了。所以，遇到什么难题，总会跪求‘万能的群’来解答。”副驾驶小王说。

“飞行规章是殷红的鲜血写成的。深度剖析飞行事故案例是吸取教训的不二法门。民航局航空安全办公室搜集了中国民航历史上发生的各种飞行事故，汇编成书，现在共有7本。另外，在国际民航组织、美国联邦航空局的网站上都有国际民航发生的各种事故调查资料。有志于从事飞行事业的人都应该从中吸取教训，防止重蹈覆辙。”蓝教员语重心长地说。

“传送带”

沉默片刻之后，蓝教员突然问了句：“你们见过传送带吗？”

“机场到达厅那种？”小王问。

“是呀！你们在取行李的时候，面对运转的行李传送带，难道没有想过什么吗？”蓝教员说。

“这个……”两名副驾驶相互看了一眼，陷入了沉思。

“我是这样想的：在传送带刚开始转动的时候，上面没有行李，它在空转。我把此时的传送带比作正常程序或常规动作。当第一件行李落到传送带上时，传送带载着行李，沿着轨道，不紧不慢地继续转着圈。我把这件行李当成一个故障，如发动机单发。传送带还是按部就班地转着，说明什么？这说明在处置特殊情况时，不能脱离基本动作、基本程序和基本理念。”蓝教员解释道。

“教员的意思，莫非是吃透基本动作、基本方法，在这上面叠加意外情况，或者说一旦险情被控制住以后，还是要回归到常规操纵上来？”

“是的。就像发动机失火这类风险较大的险情，一旦灭火成功之后，失火那台发动机肯定关停了，双发飞机变成了‘单发’。但是，这也不要紧，只要遵循‘单发’飞行规则即可。而进近着陆方式，不外乎就是精密或者非精密进近。所以，飞行并不难，关键要会‘叠罗汉’。所谓‘双重’或‘三重’组合式故障，也就是多了两三个罗汉而已，将罗汉揪下来，一个罗汉一个故障，理清楚便是。关键是要把这些故障琢磨透……”

“教员，您的苦心我们明白了，‘大道相通’是也！”（刘清贵 作者系机长、民航局特聘专家、交通运输部专家委员会委员）